2017年11月,快手累计注册用户数突破7亿;2018年9月,日活跃用户数达1.3亿。作为中国十大应用之一,快手代表着中国最大、最主流的人群,其内容极其丰富复杂,乍一看,很难知道它真正代表的是什么。
“真实故事计划”原创团队试图勾勒快手上每一个个体的故事,追溯每个人的命运。这时,你会惊奇地发现,有些荒诞其实很平常,有些坎坷其实就是生活本身。他的行为让人无法理解,但他的动机却同样合理。
本期,全美拍(ID:quanmeipai)转载真实故事计划(ID:zhenshigushi1)的原创专题文章,走进快手观众的内心世界。
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
姚戈,江苏连云港人,在亚洲最大的豪华邮轮“诺唯真喜悦号”上工作,这是一艘长334米的巨型油轮,有20多层,可容纳3850人,包括20间餐厅、15间茶室、酒吧和休息室,还有900平米的免税购物区。
他和73个兄弟一起负责维护整艘船的救生设备。在这艘船上,他拥有一间15平方米的房间,里面有席梦思床垫、空调、衣柜、沙发和卫生间。船上的豪华自助餐、健身房和影院都可以免费享用。每天只需要工作6小时,一个月就能赚6万元。
赚钱是他当水手的最大动力。他家境贫寒,小时候看着同学吃面包,自己只吃妈妈买的面包,那时他对财富的想象就是“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吃面包”。
但当他真正物质上有保障的时候,却很难获得精神上的满足,身处茫茫大海,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孤独。
他日夜思念妻儿,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上给妻子写了十封信。写他有多想念她,写他想努力工作赚更多的钱养家糊口,写他脑海中还在一起的场景。写了几万字后,两人还是离婚了。
在无尽的孤独中,姚戈在健身房跑步,三个月瘦了30斤,在甲板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,每天抽一包半烟,一年看了200多部电影,《海神号》——一部讲述海难的电影,他看了六遍。别以为和岸上的人交流的机会很多,船上只有两部卫星电话,收费精确到秒,一分钟的通话费至少要十元。
现在,瑶哥排解寂寞的方式就是开直播。在大海上开直播,每小时要交250元的流量费。粉丝多了,钱不是问题,稀缺的只是信号好感度。
拿起手机,第一个打开的APP就是快手,卫星信号成为一座虚拟的桥梁,把船和陆地连接起来,他仿佛又融入了人潮拥挤之中。
这个长期在海上漂泊的水手,感觉自己“一只脚踏在地上”。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们羡慕他的生活。他有粉丝、影迷,甚至有仰慕者。“每周至少有五天有人向他表白。”但他并没有太在意。“这很无聊,”他说。
透过屏幕,人们看到的大海纯净而蔚蓝,波涛滚滚,波光粼粼。水手的生活也与繁华与闲适联系在一起。然而,仰慕他的女孩中,却没有几个读懂他尚未解脱的孤独。
海上的尧哥向往陆地上的生活,而在国土最深处的内陆,少林武僧释延根仿佛置身于一座孤岛上。
他8岁入少林寺,这在当时也算是一种逃避——他出生在一个重组家庭,母亲是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,父亲是离婚后才娶进家门的男人,这样的家庭在30年前的农村可不是好运的象征。
在少林寺学武下山后,他当过兵,搬过水泥,卖过菜,在夜店打过工,但世事总是向他展现出狰狞的一面快手刷双击有什么影响,留给他的美好回忆不多,他觉得这个社会被金钱所奴役。
我也很懊恼,因为我入伍第一年递交的入党申请书,直到第五年退伍才被批准,还被拿来当做我不被社会接受的一个例子。
如今他又回到少林寺,给40多个孩子传授功夫。没有积蓄的他,决定不下山,只在快手上发一些日常教学视频,偶尔隔着屏幕看看山下的世界,快手是他和世界之间的安全距离。
而华中科技大学大二学生郝诗博,也曾不屑一顾地看着快手。在知乎上,郝诗博评论道,“每次打开快手,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:中国广大的低收入青少年没有未来,没有希望。”这个回答为他赢得了10223个赞。
他曾就读于北京海淀区一所高分名校,因高考失利而离开“清华北大梯队”,这次失利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,在华中科技大学,他一个人吃饭、上课、看书,没有一个亲密的朋友。
他近乎傲慢地强调自己不需要社交,“只要能过上温饱的生活,其他的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知识。”
但事实的另一面是,当他尝试“把自己放进语境”,“以一个快手深度用户的角度”重新审视这款软件时,发现这款软件给了他前所未有的轻松感,他在快手上分享过自己在某场比赛中获得第二名、喂鸭子却被赶走、去南京吃麻辣火锅——在这里我展现了更真实的自己。
作为女生比例只有八分之一的理工科院校的直男,郝世博的最高纪录是30天没跟一个女生说过话。作为某种补偿,他在快手关注的744个用户中,有近400个是美女主播。他曾连续看了三个半小时直播,就为了一位爱笑、对着镜头唱歌的女生。
偶尔互相看看
开货车是个很累的活,在小镇经营水泥生意的谢先志经常要开着一辆长五米、载重二十吨的货车在路上奔波八个多小时。
卡车非常危险,他必须时刻注意卡车的声音。因此,他不能听音乐或玩手机。他唯一的娱乐是,如果对面开错车的司机恰好是女司机,他就会轻率地按喇叭。
这位家住神农架的男子,原在广州打工,但自2006年结婚生子后,除了回700多公里外的妻子老家一趟,几乎没出过城。有在深圳打工的朋友回家,聊天时,谢先智问他们:“地铁是走地下的,还是地上的?”
困在信息孤岛太久后,快手成了他与外界联系的难得窗口。在快手上,几乎什么人都能找到,少林寺三分之一的武僧都在玩快手,此外还有三十多位列车司机、国家散打队队长、赵本山的十几位徒弟,还有不少来自海外的模特。
谢贤治在国外关注了80多个用户,有挖掘机工、造船工、焊工,看他们在日本、法国、非洲发布视频。这个十几年没下过山的人,还能随口点评几个国家的著名建筑。
有时候人们想看的世界并没有那么遥远。去天安门看升旗,对相当一部分中国人来说意义重大。然而,即便有如此发达的交通,仍有一大批人难以完成这一旅程。他们有的是身体不好的老兵,有的是被困在农村的妇女,有的是流水线上的年轻人。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“北漂”王宽就是他们的眼睛。每天天还没亮,王宽就会打车去天安门广场,用手机摄像头直播升旗的情景。
因为日复一日的直播,这个唐山人已经在北京看了289次升旗,他甚至总结出了升旗的规律:看升旗效果的最佳位置是距离旗杆侧面2米左右的地方,旗杆高31米,有36个台阶,旗手从金水河走到天安门广场要走138步,升旗时间为国歌响起的两分零七秒。
当身处乡村的人们向往首都中轴线上的一场升旗仪式时,城市里快节奏的白领们也向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。
每天清晨,第一缕晨曦照耀在乌苏里江上,位于祖国最东部的富源县居吉乡,比全国绝大多数地区醒来得早。
在这里生活了32年的渔民张鹏,习惯于早上四点起床,支起炉子烧水,把烧好的水倒进保温瓶,装上干粮,然后上船顺流而下,在海岸线上搭起塑料棚,启动渔船,撒下鱼网,追逐乌苏里江里的“游泳金子”——鲑鱼。
由于长期在海上暴晒,张鹏皮肤黝黑,眼睛总是半眯着,凹陷在深深的眼窝里。他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,说话时咧嘴大笑,露出一排排的牙齿。
粉丝们觉得他很搞笑,脑袋小,皮肤黝黑,眼睛圆溜溜的,性格直爽,有点吓人,都叫他“钓鱼界的宋小宝”。
张鹏出生在一个渔民家庭,从曾祖父开始世世代代以打鱼为生。渔民的生活就是“年年有饭吃”,一年到头攒不下多少钱。乌苏里江是全国仅有的几条没有污染的河流之一。但“每年捕捞出来的鱼都不值钱,没人知道这里还有这么好的鱼。”
在快手上玩短视频后,张鹏积累了107万粉丝,相当于家乡抚远县全县人口的十倍。张鹏去钓鱼,妻子多多举着手机直播。夫妻俩第一次直播赚了20元。靠着粉丝的打赏,他们攒了20万,结婚七年后,终于贷款在县城买了新房。
镜头前,张鹏举起自己钓到的鱼,咧嘴笑着,龇着牙,开心地喊道:“年年有鱼啊,小伙伴们!双击评论666,搞定了!”,“天亮了,我辛苦了,不管什么工作,都好好干!”
平凡生活中的精彩
在快手,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孤岛上,远远地望着另一个世界。但当你不经意间回首,会发现生命中还有值得你深情凝视的东西。
在快手上教家常菜的阿龙,前半生都是按部就班的,长大了就去相亲,觉得合适就结婚,然后生儿育女,在外人看来,这似乎是一段幸福和谐的婚姻,但他只有回到家才感觉到哪里痛了。
作为大堂经理,他每天话太多了,下班回家只想静下心来抽根烟,他和妻子总是比较沉默。直到我开始在快手上教家常菜,两人才有了难得的交流机会。对话从“今天该给快手做什么菜?”开始,有时一聊就是凌晨三四点。
妻子也陪在他身边,他没说什么,心里却很感动。29岁的他已经认为自己是个中年男人,肩上的担子很重。不过,虽然觉得妻子买的情侣装“幼稚”、“不适合我的年纪”,但他还是勉强穿上了。
有时候,一场直播或许并没有多少人看,只是一种有些荒唐的自娱自乐。夜班司机大文在同龄人中算得上时尚,留着一头卷发,喜欢酒吧、麻将、KTV,喜欢夜里开车。晚上十点以后,街上闲逛的人大多是醉鬼。
东北人爱喝酒,能喝酒。大文和13个朋友聚餐,喝了5公斤白酒、60瓶啤酒。饭桌上几个人聊着快手,讨论着能不能开个直播。结果,大文是全桌唯一一个有直播权限的人,粉丝最多——349个。
于是大文就地开启了直播,直播间来了八个人,其中五个人同桌吃饭,直播持续了十多分钟,朋友们还送了他价值七百多元的礼物。直播这顿晚餐蒙上了一层光环,让一个普通的夜晚变得值得一提。
实现梦想的可能性
人们渴望一些超越平凡的事物,一点点新鲜感就能震撼人心。
我的采访成了刘永军兴奋的一件事,他特意在快手上传了我采访请求的截图,配乐是《我的未来不是梦》。采访当天,他骑着摩托车,去了18公里外的大学,只因为那里有稳定的手机信号。
他的脑袋快手得像他67岁的爷爷,站在自家的玉米地里,低着头看着镜头,额头上有三条明显的额纹,胡子和头部两侧剩下的头发全都白了。
在快手上快手刷双击有什么影响,刘永军分享了自己的《山里生活日记》。视频的主角是他的爷爷,在86篇作品中出现了53次。爷爷第一次吃菠萝、爷爷亲手剥皮蛋、爷爷喂鸡……
这些日常生活中琐碎的片段被相机记录下来,成为我爷爷一生中难得的影像:在他过去的67年人生中,他留下的照片不超过5张照片,其中一张是身份证。
刘永军4岁时,父亲去世。后来母亲改嫁,到山西打工,他和爷爷奶奶住在一栋有七间房的老房子里。房子是土木瓦结构,地处洼地。站在家门口,放眼望去,四周层峦叠嶂。
因为房子老旧,每逢下雨天这里就成了难缠的障碍:屋顶到处漏水,墙角的柴火被浸湿,锅碗瓢盆都争先恐后地积水,就连一个直径 20 厘米的碗也派不上用场。不过,这已经是多次修缮的结果了。屋顶上,随处可见密密麻麻的斜木条,几乎没有空间让新木头堵住洞口。
刘永军在快手上发布雨水漏水的视频,被网友批评质问“为什么让你爷爷奶奶住这样的房子?”他心里不舒服,点开隐藏了这些视频。他希望做起蜂蜜生意,修缮这栋老房子。
快手上,刘永军最受关注的粉丝刘某只比他大两岁,出生在离他一百多公里的小村子里,两人有着相同的童年经历。如今,刘某在成都买了房,定居国外。刘永军的视频勾起了他对童年农村生活的回忆。
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将人类的需求从低到高排列,自我实现成为人类欲望的最高层次。人们想要实现、超越,快手为那些似乎永远没有机会实现的人提供了一个舞台。
23岁的李承鹏自学舞蹈已有15年,村里唯一会跳舞的男孩拍了一部《农村达人秀》:自家院子当舞台,三个用饮料箱做成的纸箱代替评委开灯,后面坐着一群人,排成一排的奶奶、爸爸和隔壁邻居分别对应范冰冰、周立波和伊能静。
面对镜头,李承鹏表演了一段机械舞蹈,三位评委举起手中写有“√”的纸板,表示表演通过了考核。
李承鹏最大的梦想就是站上《中国达人秀》的舞台,成为他爸爸的“周立波”成为真正的主持人周立波,为全国的观众表演舞蹈。
一年前,村里没人知道这个呆头呆脑的男孩会跳舞。在农村,跳舞是一项奢侈的职业,没有人会送孩子去上几百元一节课的舞蹈课。
李承鹏靠着在网吧看舞蹈视频自学跳舞,在打游戏、摔键盘、骂脏话、抽烟的人群中,一遍遍地播放着《机器哥》的视频,回到家后又在房间里一遍遍练习,因为没人指导,入门级的太空步他练了两个星期。
在最新视频中,李承鹏在镜头前放了一块纸板,上面写着“村民的希望”。李承鹏认为,跳舞就是自己的命运,他计划明年参加央视《黄金100秒》,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东北。
生活中的行为艺术
有时候意义是显而易见的,有的人加入快手是为了赚钱,有的人是为了排解孤独,有的人是为了实现梦想,但还是有那么一些人和事,显得那么离奇和令人费解。
太平沟本地人吴小虎在快手上宣布,“今天我要把这座山移平”。视频观看人数超过60万,他成为“互联网移山第一人”。这些日子,每天吃完午饭,吴小虎就戴上安全帽,拿上镐头,奔下山去,顶着正午的烈日,连续挖了两个多小时,经过107天,这座山才移动了一米。
31岁的吴小虎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,当过兵、开过货车,在餐馆、歌厅、澡堂打过零工,甚至还去了北京,跟着堂哥在簋街混,一顿饭要花500元。考虑到“消费水平不一样”,吴小虎回到村里,成为村里为数不多的留守青年之一。
大部分时间,他都无所事事。搬山之后,这个从来就没有存在感的农村青年也有了自己的粉丝。有记者到他家做客。“有人关注他,他就跟明星一样,做事很有成就感。”坐在五菱面包车上,吴小虎说。
四川筠连县的黄帆开始在网上直播每天往河里扔石头,称自己是“填海第一人”。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很难解释,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是莫名其妙地想把河填起来。”
有时他雄心勃勃,认为自己能填平这条河,然后填平长江。“填海就是我的事业。”有时他显得更理性。“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。”这个22岁的男孩是独生子,他热爱摩托车比赛,总想一鸣惊人。他说他的下一个想法是“把煤炭洗白”。
网友“水滴石穿第一人”倒挂塑料水瓶,水从瓶中滴落到方形碎石上,木板上写着“水滴石穿”;河南洛阳的洛阳根在镜头前直播磨铁杵,邀请网友见证。“铁杵磨成针”。搬山、填海、落石、磨针,他们被合称为“快手四大闲人”。
白天,罗阳根是河南一家国营工厂的数控技术员,每天面对两米多宽的机床。全厂3000多人,他却没有一个朋友。在这里,大多数人都埋头工作,唯一的时间就是投入到加班赚钱中。聊天被认为是扰乱秩序、浪费时间。
晚上,罗阳根变身快手“四闲”之一,直播“铁杵磨成针”。他蹲了一个多小时,耳边唯一的声音就是钢筋和磨刀石的摩擦声。这时他才有机会开口,对着手机屏幕上粉丝的留言,聊工作、聊生活、聊磨针,以“锻炼毅力”。
一晚上的直播,洛阳根说的话就比他在工厂一个星期说的还多。
这是他们打发时间的方式,一种生活中的行为艺术。一个有无数种生活方式的APP上,有许多人,有许多事,几乎囊括了中国最广泛的生活方式,穷尽了人生的万千种可能。
木心说:“生命本来就毫无意义,只能容纳我们每个人赋予意义。”这大概是对这些努力活着的人最好的解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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